第一夜

六月下旬，我們從台北出發到南加州做十週的long stay。飛機下午一點半準時到達LA，但是機場服務水準很差，在跑道上滑行就耗費了大約二十來分鐘。入境檢查排了長龍，我們持美國護照的大約在隊伍中等候了二十來分鐘，外國人的隊伍大約比美國人隊伍長兩三倍，等待四五十分鐘應該很正常。行李檢查有左右中三條隊伍，每一條都至少有三四十個旅客排隊。我們觀察以後，發現兩邊的隊伍只有一個職員負責檢查，只有中間一條有兩個職員檢查，於是趕忙移動行李，改到中間隊伍排列，得以早點通關入境，走出海關已經是飛機落地一個半鐘頭之後了。現在入境台灣很少超過半個小時，相較之下，美國入境服務水準落後很多。這二十多年來台灣戶政服務的改進更是讓離國多年的我們受寵若驚，感受到政府服務老百姓的誠心。現在每一個老百姓進入美國州政府機構，都要脫鞋脫皮帶，由一群佩槍的安全人員在旁監視，通過跟機場一樣嚴密的安全檢查，才能入內，每一個人都誠惶誠恐地通過，深怕被誣為罪犯。記得當年移居美國的原因之一，是不滿台灣政府壓制老百姓。只不過二十多年的時間，物換星移，此消彼長，政府服務水準反而變成返台定居的誘因之一，世事變化實在難以預料。

在機場跟事先安排好接機服務的Michael碰面，出了機場大廳，馬上感覺到明亮和煦的南加州氣候，空氣透明而乾燥、太陽耀眼而不炙熱。從氣象預報中得知，爾灣的氣溫大約是攝氏十四五度到二十五六度，最高溫大約和目前台灣最低溫相當，讓我們一路上贊不絕口。Michael載我們到爾灣機場，然後我們租車沿著405號路南下，十多分鐘就到了安排好的long stay退休社區。因為從來沒有來過，不認得路，隨意找一個社區大門，出示租約給值班的崗哨檢查，讓我們進入社區。因為沒有手機，闖到第一號交誼中心（Club House 1）的辦公室，借用電話，找到住在社區中的朋友M夫婦，帶了鑰匙領我們到靠近三號門，未來十週我們的租屋處。放下行李，已經下午五點過，M邀請我加入他們6點半的網球球局。到此地的目的是渡假，飛機上睡得很好，我們沒有遲疑，欣然同意。於是M帶我們到 Carls Junior吃沙拉和漢堡，回去開箱換裝，按照M的說明，循著地圖自行開車到球場，開始我們在此地的第一場球戲。六點多鐘天色還相當明亮，10個網球場幾乎都是空的。天黑以後，氣溫下降，非常舒爽。第一夜球戲結束已經接近九點。回到住處，清理一下，大約11點熄燈。因時差半夜兩點過醒來，輾轉到天明。

 

第一天

早上M陪我們到管委會辦理居民卡，介紹我們到辦公室樓上參觀乒乓室，裡面有十來台乒乓桌，和一台自動發球機。大約有四五組人打球，有幾組年紀很大的亞洲人姿勢並不標準，但是回球檔球水準極高，看來是搬來此地長期練習的結果。我們試了一下自動發球機，去參觀電腦室。電腦室中有三四十台電腦，可以上網，跟乒乓一樣，提供給居民免費使用，並有電腦發燒友駐守，隨時提供使用者技術支援。

租住的屋子附帶家具和鍋盤碗盞，但是柴米油鹽需要我們自己解決。從辦公大樓出來，就到附近的超市採購。隨便採辦了一些油鹽、米麵、蔬果等。中午吃三明治，晚餐自炊，在家休息。

承租的房子入住以前沒有看過照片，因此只有模糊的概念，入住以後才感覺，三面有窗景，採光良好，有兩個房間，面積比淡水的公寓大了不少，設備齊全，非常安靜。缺點是家具老舊，床小了一號。大致上算是不錯的了。屋主是住在美國東岸的老留學生，經過住在社區中的朋友M居中介紹，我們承租這個住屋。M是我大學好友的小妹妹，初識時，她還是一個調皮的小學生，最後一次見面可能至少是三十五年以前在台灣的事了。如今因為她的居中安排，我們才得以到此long stay，不能不說是緣分了。

 

第二天

因為時差的關係，晚上還是睡得不好。昨天到西式超市，今天開車到爾灣的中國超市採購尚缺少的醬油、中國蔬菜。兩天採購，共花了約180美元。想到淡水15元（台幣）一把的蔬菜，100元一堆的竹筍，台灣低廉的生活費真是令人感激。

下午4點到M家裡聊天，6點結伴去網球場，先對著發球機練球，然後我們兩對夫妻對弈，直到8點半才結束，球場幾乎都空了。回家已經9點，洗澡吃飯，10點半上床，我很快睡著，一覺醒來兩點多。Anna因為運動完精神太好加上時差，掙扎到四點過才入睡。 

 

第三天

雖然昨晚才打球，夜裡又沒有睡好，但是昨天已經答應大學老同學L今早打球，只有拖著疲累的身子於9點準時赴約。四個球伴中我的年齡最輕，勉強應付，打了兩盤。時差沒有轉過來，睡眠不足，加上接連幾天打球，腰部老傷又發了，趕忙冰敷，明天要休息了。

晚上老朋友L請到家裡吃飯。他們住在社區西北邊的高地，屋後就是無人的山谷，屬於好區，房子面積較大，房價約為50萬美元。我和60年代就來美的L相識已有50年，我們一直維持聯繫。他的女朋友非常能幹，自己做出一桌菜餚，配上L發明加冰加水的葡萄雞尾酒，很可口的一餐。

L比我年長，但是身體狀況很好，每天早上打網球，游泳，泡Hot Tub，午休後打9洞高爾夫，可能是此地最能充分利用社區娛樂資源的居民。

 

第四天

此地擁有四百多會員的華人聯誼會今天舉行月會，我們交了10美元參加。出席的人相當踴躍，第七交誼中心將所有的椅子擺出來，座位還是不夠，晚來的人只好在後邊站立。加州燦爛的陽光從會場兩邊玻璃窗透入，使得會場明亮溫暖。10點到12點的表演節目由此地的華人居民擔任，有歌有舞，只有少數節目可看。不過看到六七十歲的老者，勇於放下身段，上台耍寶獻醜，也不容易，值得鼓勵。尤其其中有些要角，雖然年紀大了，手中還有不少事業經營，還要在華人社區奔走表演，實在是令人佩服。午餐是從附近中餐館訂貨送來，還算豐富。聚會中見到許久不見的台灣的老同事S。

吃飯時跟鄰座幾個人隨便聊聊，結果幾個愛打網球的球友立刻約定，當天五點打球。我雖然身體疲累，腰部又有舊傷，但是他們三缺一，我按耐不住年輕跳躍的心，加入戰局。第一盤我的表現還有水準，其後兩盤我跟不同的人配對，連輸12局。不但比賽時力不從心，回去後傷勢加重。看來，配合生理年齡調整心理年齡的時候已經到了。 

 

第五天

我多年沒有打麻將了，但是因為衛生麻將有益身心，如今並不排拒。M幫我們聯絡此地麻將俱樂部會長，約我們今天早上9點半，到高爾夫球場邊的第二號交誼中心觀摩他們固定的麻將會。此地華人有五六百人，當天只湊齊了三桌麻將，實在不成比例。據說早先打麻將的人口稍多，大家合起來訂外賣中餐，現在人少了，牌友各自帶便當，午餐後再戰，到下午四五點結束。因為今天三桌都是老搭檔，找不到其他搭子，我們旁觀一會兒就離去了。他們打台灣麻將，賭注是美金一元/兩毛五，再打折，美金20或30元逛花園，每週一兩次，約五六個小時，也是十分衛生了。

因為護照快要到期，到郵局辦新護照。我們大約十點半抵達，前面有兩三組人排隊。處理的速度非常慢，我們需要跑兩個不同的窗口，抵達一個小時後，我們填好申請書，在窗口排隊。辦理護照的華人職員告退，用很確定的口吻告訴大家，另外一個職員“一分鐘後”就來接替他。我們和一個老太太在窗口前苦苦等待，等了半個小時後，就要十二點了，窗口開著，接替的職員還沒有現身。老太太雖然排在我們後面，但是已經86歲了，我們不忍讓她折騰，答應讓她排在我們前面。按照我們的觀察，一小時半只完成了兩組人的護照申請，再等下去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辦好，於是決然告退，改天再來。

這兩三年來，在美國和亞洲之間來回穿梭，發現美國退步，亞洲進步的現象非常明顯，入境和郵局服務的比較都是垂手可得的例子。美國自911後在反恐戰爭上虛擲了不少金錢，這兩年又支付大筆鈔票收拾次貸捅下的爛攤子，公共服務的優先順序降低。朋友抱怨加州小學經費縮減，裁減了教師的職位，原先二三十個學生的班級現在擴張到四五十人，教學素質降低。這兩天的政治新聞是明尼蘇達州因為經費問題，除了警察安全部門之外的州政府機構都已經關閉，公務員暫時失去工作和收入。實在很難想像這樣的事會在世界最強的國家發生。

我的老友L是此地台灣同鄉會的重要幹部，邀請我們參觀今天他們舉辦，在第三號交誼中心舉行的台灣殘障人歌舞表演。表演廳是一個階梯座位的劇場，頗具規模，看來可以容納一兩千觀眾。表演的殘疾人來自台灣，有盲人、缺手、缺腳的、和侏儒。他們能夠克服心理的障礙，上台表演，令人感動。台灣同鄉會的活動全程以台語和英語進行，華人聯誼會的活動則以普通話進行，看來兩個組織各行其是，像我們這樣腳踏兩條船的也許是少數。

朋友介紹村中五個游泳池裡，以Club House 2的游泳池環境最漂亮，人也不多，是游泳，泡Hot Tub，在躺椅上看書的好地方。我們看完殘障歌舞表演，四點多過去，大約四五十米長方，有五六個水道的游泳池水波碧藍，只有兩個人躺在池邊，Hot Tub沒有人，年輕的女性救生員，穿著兩截紅色泳裝，戴著太陽眼鏡，面對著泳池、山谷、和遠方的山巒，慵懶的地坐在池邊。游泳池在村子東北方的高坡上。泳池四周藍天下植有一些冬青和椰子樹。從泳池邊坡往下走，是兩個修剪得平整的草地保齡球場，黃昏的陽光下，只有樹影搖曳，沒有人使用。再下方就是27洞，沿著山坡谷地修建的的高爾夫球場，遠遠看去，綠草如茵，打9洞收費美金4元。雖然我的筋骨不夠勇健，逼迫我只能放棄高爾夫球，選擇網球做主要的運動，但是看到這麼迷人的高爾夫球場，在此渡假期間肯定要試一兩回。我在Hot Tub泡熱水，間或在躺椅上吹風看藍天。Anna游一會兒泳，到Hot Tub泡一回。我們從4點待到5點，整個游泳池包括我們，只有四個人。自始至終Hot Tub好像是自家的，只有我們兩人享用。這樣明亮的陽光，乾燥的空氣，碧藍的游泳池、高大的樹木，遠方的山谷，和悠閒的生活方式，好像好萊塢電影中的場景，實在不能感受到美國經濟的不景氣。這個社區的管理委員會要求未來的買主必須具有相當的財力，包括年收入在四萬美元以上，扣除買房的頭款之外，還要有十萬美元存款。表面上看不出來居民生活受到經濟情況不佳的影響，可是我一個住在社區內的房地產經紀朋友告訴我們，目前社區內有四五百戶待售，很難脫手。例如一戶1000尺大小，兩個浴室的平房（室內面積在40坪以上），屋主要價20萬美元，願意降價到18萬5千，有人出價18萬元，不肯再加，談不攏無法成交。據我知道，四五年以前，同樣的房子最高賣到四十多萬元。美國未來經濟何時脫出泥沼，還待觀察。

晚餐試試附近中餐館Sushi Wok的晚餐套餐，基本上可以歸類為給老外吃的西式中餐，還算可以，當然比不上淡水的變化多端的各式中餐小吃。點了簡單的套餐，加上稅和小費，花費美金27元，在淡水可以在像樣的餐廳吃一頓上好晚餐了。

我們租住的單位有三面落地窗，都面對著花園和穿過花園的小徑，可是平日絕少有人經過，花園中看到的野兔子比行人還多，偶爾有人聲從鄰居的屋中傳來，除此之外一片寂靜。入夜以後商場裡非常冷清，商場之外是荒野，或者一片漆黑的住宅區。朋友說附近有黃鼠狼，時常出沒叼野兔子吃。這個社區可能是全世界最大的退休社區，有一萬三千多住房單位，一萬八千多人。按此估計，大約六千多戶是夫妻二人居住，另外六千多戶是老人獨居。想來大家跟我們一樣，夜裡待在家中，夫妻作伴，或者獨自面對孤寂。想起淡水英專路夜市上熱鬧擁擠形形色色的攤販，捷運站後面街頭表演者的歌聲，隨時需要更改行進方向以避免碰撞到迎面而來的遊客的老街，一個電話就可以結伴出外晚餐的隔鄰老友。我常說，住在淡水，很難得憂鬱症。如果常住在此，也許有一天，當我行走不便時，也許也會成日坐在窗前，盼望看到一個匆匆經過的人影；或者起床就扭開電視，可以整天聽見人聲，直到深夜。深入體會不一樣的生活，面對一些生活和想法上的衝擊，帶來反思的機會，可能是long stay最大的意義。

 

第六天

昨晚終於睡了一個好覺，精神恢復不少。早上沒有事，到村中圖書館看看。圖書館不大，館中找書看書的讀者人大約只有四五個，服務的館員倒有八九個，除了一個年約四十的女士之外，都是七八十歲的老太太。想來老太太都是村中住戶，來此做義工。我們巡視了一圈，大部分藏書都是小說，我們感興趣的只有自傳和一些文學作品。Anna選了一套俄國製作的托爾斯泰的《戰爭與和平》影集，我借了一本越戰時擔任美國國防部長麥克納馬拉的“In Retrospect – The Tragedy and Lessons of Vietnam”。 麥克納馬拉在前言中就承認美國政府處理越戰犯下了很多錯誤，回來一開始讀，就放不下去。黃昏Anna去游泳，我繼續讀書，一直讀到熄燈。

社區中有十多個進出的大門，24小時都有崗哨值班，管制出入的車輛和行人，輪班的是有給職，多半是社區中居住的老太太擔任，老先生值班站崗的比例很少。從外表判斷，老太太們至少是六七十歲，有幾次看到的老太太應該超過八十歲。根據統計資料，社區居民平均年齡是78歲，如果八十多歲的老太太還在工作也並不意外。我們的朋友M的鄰居96歲了，還在花店上班。還有一個華人太太，看來不過七十多歲，每週打兩次麻將，兩次高爾夫球，自己開車，好像是獨居，後來才知道她已經90歲了，實在令人訝異和佩服。

雖然社區中勇健的居民很多，參加華人聯誼會或台灣同鄉會活動的居民也有很多行動不便，拿拐杖，或坐輪椅的老者。在此地，出門必須開車，到最近的華人超市是12英里，採購的物品必須抬回家中，我真的不知道這些行動不便，年老體弱的老者，要如何照顧自己的生活。如果沒有伴，可能只能搬進提供三餐，有人照顧的養老院了。

這個社區的管理費相當高，每個月在美金500-700元之間。每年的管理費收入超過八千萬美元，難怪社區可以提供各種娛樂設施，包括免費的七八個交誼中心、10個網球場、5個游泳池、草地保齡球、花園式的社區環境、二三十種社區課程、社區巴士、和收費極低廉的高爾夫球場。因為居民平均年齡相當高，可能從來不使用社區球類和娛樂設施居民高於百分之九十五，我們這些享用娛樂設施的居民算是最有福氣的了。

 

第七天

白天沒有出去，我們在家讀書。下午四點，約了學如何使用網球自動發球機，準時到達球場，教練沒有現身。我們大概知道怎麼用，押居民證，借了發球機，兩人練習擊球。10面網球場倒有8場沒有人使用。南加州的人被慣壞了，午後嫌太熱，不願打球；晚上要付每小時美金一元的燈光費，也很少人打球。我們撿到便宜，下午以後隨時可以免費打球。打了一小時，兩人合計擊球大約300次，運動量夠了，回去沖涼。來到此地，頭五天打了四次球，已經超出我身體體能的極限，腰背酸疼，接連冰敷了三天，才慢慢恢復，今天才得以恢復打球。本來有意租一台高爾夫球電車，既可以當作村中的交通工具，又可以開去打高爾夫球。但是經過這幾天的網球考驗之後，決定忍痛放棄高爾夫球，電車也不租了。等網球打不動了，再以高爾夫球代替吧。

晚上，我們早年公司的一個老長官S在附近的中餐館請吃飯。餐館裝璜設備寬敞明亮清潔，和美式家庭餐館水準不相上下。菜色包括生菜沙拉、海鮮、sushi、肉類、水果、甜點等至少有七八十樣，儘管吃飽，一人收費美金12元。這樣的價錢在台灣都算便宜，實在不知道他們如何賺錢。我猜老闆是美國東岸來的福州幫，因為福州幫成功地從紐約開始經營中式自助餐，已經拓展到東岸各處，在西岸建立據點是遲早的事。用餐中，果然聽見服務員之間使用福州話對話。福州幫早年飄洋過海，偷渡到紐約，以非法移民的身份逐漸建立據點，在紐約建立的東岸客運網路打敗了灰狗巴士，如今中式自助餐也可以跟西式家庭餐廳競爭，他們在美國社會的競爭力肯定遠遠超過十九世紀赴美的老華僑，未來的發展潛力實在不可小覷。

來此第一周目前為止一切按照計劃進行，因為朋友的幫忙，我們很快就能夠調適社區中的生活。此地的氣候和環境比我們從網站上得來的印象還要好，確實是long stay一個不錯的選擇。